Ｃｈｉｎｅｓｅ Ｆｉｌｍ Ｒｅｖｉｅｗ Ｊ中国电影评论 艺术电影的回归：影片《路边野餐》的梦与诗 Ｏ资淇如 《路边野餐》是新锐导演毕赣的处女作，该片 在发生在三地的不同故事交织在一起，镇远和凯里 在国内外获奖无数，上映后好评如潮。影片灵感源 是实有之地，荡麦为虚构之乡。镇远和凯里虽是真 于《金刚经》，讲述的是贵州【＿】１区医生陈升的人生 实存在的地方，但此间的陈升和老医生却始终憧憬 故事，主人公为完成母亲遗愿，踏上了奇妙的寻找 着远方，两人经常交谈过去和梦境的对话是对这种 之路，途中黄粱一梦式的相遇与告别道尽了剧中人 状态最好的诠释。然而，从他们的对话中不难发现 物的情感与纠缠。电影极具创造性地运用诸多意象 这样的事实：日思夜梦的过去明明会给自己带来诸 勾勒出主角的内心世界，采用富有艺术的手法表达 多烦恼，但他们却乐此不疲，似乎从中能够找寻到 了导演对人生和时间的深刻领悟。该片理念先进， 真实的自己和存在的价值。梦幻般的荡麦便是用来 个性十足，手法成熟，技术新颖，构思奇特，线路清 弥补回忆所带来的缺憾的，在这个融合去来今三种 晰，逻辑严密，堪称艺术电影的优秀典范，是同类国 时态的空间里，与亲人的短暂重逢驱散了所有的烦 产片中的佼佼者。 恼。影片在《告别》的歌声中结束，可见其主旨在于 重逢与告别，恰如片尾诗篇所言：“当我的光曝在你 一、令人迷惑的现实与梦境 的身上，重逢就是一间暗室”，曝光瞬间的美妙固然 会造就许多精美的画面，但最终还是“过去的归过 “路边野餐”取自苏联斯特鲁伽茨基兄弟的同 去，往后的归往后”。生活于现在的人在过去和未来 名小说，寓意短暂相逢。与以往多数电影不同的是， 之间不停游弋，不时地在思念与憧憬中重复着重逢 《路边野餐》的片名出现在影片开始后３０分钟处， 与告别的游戏。 细心的导演将被人忽视的片名用成了电影的段落分 影片中全半景的随意切换、长短镜头的自如收 隔符号：片名出现之前的影片用非线性的铺叙方式 放，既推进了剧情的演绎，又构造了令人迷惑的梦 织出了半张细密的人物关系网络，交代了影片的大 与现实，同时也展现了导演绵密清晰的思路和精纯 致背景，后半张网依照前半张的纹路继续编织，却 熟练的技巧。不作修饰的伪纪录片式镜头和语言为 织出了色彩迥异的如梦幻艘的杰作。整部电影由前 观众提供了原生态的背景，这种力图还原最真切的 后两部分网组成，前半张网是如幻如化的现实，后 生活现场的尝试与电影虚幻不实的主题形成极具 半张网是极度逼真的梦境，这两部分依照某种神秘 艺术性的对比。在这种对比中，过去、现在、未来本 的纹理不可思议地结合成一张毫无破绽的巨网，网 应十分清晰的界限被消弭于无形之中，梦与现实的 住了剧中人物的故事，网住了时间的间隙。影片中令 融合打破了逻辑的枷锁，给人带来一种如痴如醉的 人叹服的长镜头便是这张网的化身，它将的时 美感，令观众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影片在高潮处恰 间困住，搅碎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线性常态，使 到好处地收尾，这种感觉宛如贵州特产一一茅台酒 它们暖昧地纠缠在一起，梦境与现实被这张网拉动 一样让人回味无穷，久久不能忘怀。除去开篇 时发出的情感震颤需要观众拥有雷达般灵敏的思 和中间穿插的诗歌，影片并没有给观众其他明显的 维才能悉数捕捉。 提醒和暗示，多数时候只是在忠实而又冷静地讲故 《路边野餐》的故事发生在镇远、荡麦、凯里 事，给人＿种理性的冷酷之感。然而，这看似无情的 三地，影片使用平行铺叙的手法将过去、未来和现 做法实则饱含最深的情感和寄托。导演在路演时向 【作者简介】资淇如，女，￣ｑ）ｉｌ绵阳人，绵阳师范学院助教，硕士。 ４４ ＿嚼 ．寝 ｌ第Ｉ ）１６ ２２｛ 观众说过：“伍¨一一Ｉ＂－导消他都只能给你一 鞋，路 犷之美’Ｊ 文翮译也十分精简地道，这种融合人生 感悟与乡愁的文本不仅成功衔接了镜中光影，而且 还是要你自己 ”。他充分后任观众，希 观众通过 自己的思 去解读影片 这是一种最为深情和 高明的做法，小仪需要导演具有强大的信心和成熟 的电影理念和拍摄 法，更需要观众能够培养较好 的观影素养： ｝及大地提升了影片的意境。往这邢高度诗化的电影 中，除了投射在银幕上的诗篇文本，精简凝练的台 词中也富含诗意的表述。如在陈升谈到别人开钟表 店怀缅儿子时，老医生一句“那我们开诊昕也是嗣 样的原因吗”适时出现，将整个对活转入诗意盎然 的境界：活着的人一直在缅怀死去的亲友．并为此 ： 碌不休（这句活很好地回应了她“不知为何行医”的 二、散落满地的意象和诗篇 《路边野铤》恐一部值得细细推敲的影片，它 如散文 ，但１义逻辑乡ｆ丌腻。片‘中散落＝Ｆ边角的各 ｆ４］意象和诗篇胥似无拘无束，实则前后呼应，伏笔 剐牵连邪在细节ｒ｛］碍到落实，暗示和解谜虽然进行 得比较隐晦，怛往刷中郜有恰当的安排。这些潜藏 一问话）、类似的情景和对话还有，此处不表。 影片中的意象很多，如钟表、唱片、隧道、电 扇、望远镜、芦笙、老照片等。这螳寓含寓意的事物 看似毫无章法地散落于片中 个角落，但却是不容 忽视的，否则将错失影片中的很多精华。 中，看不 见的镜头是一个十分隐蔽 重要的意象。长镜、大 的抖动虽然不能排除技术层而的原凶，怛也有是导 演刻意为之的成分。他似乎有 婪让珊 注意到它 的存在，把它也拉人到荡麦这个奇妙的时空之中， 个个不起Ｈ艮的车活场景中的布置需婪观众拥有 敏锐的观察力，螽则就很容易在不经意问错过很多 重要的东两： 诗歌是毕赣电影观念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他 认为缺乏诗歌的电 容易成为扶浅的幻觉体验，只 仃在这种最贴近镜 的高级语言文学形式的带领 成为这趟神奇之旅的参与者 它昆一个不干涉任何 人、粤』、物的旁观者，宛若天 中一 形的眼睛注 视着人问百态，却又在荡麦这片诡异时空所特有的 消融之／Ｊ的作用下被牵扯其 扣． 口 ，一卜分耐人寻味 卜，电影才能更好地进人灵性世界的『人Ｊ核。《路边野 餐》的诗篇贯穿 片的始终，中文诗歌有一种自由放 电影《路边野餐》 照 ４５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Ｆｉｌｍ Ｒｅｖｉｅｗ Ｉ中国电影评论 的是，这双洞悉万物的眼睛也会有计拙的时候：陈 升第二次搭成年卫卫的车时，在前面走下坡路的摩 托车瞬间加速，放佛是要逃离它的窥视。追之不及 的镜头是在抄了一条捷径后才重新捕捉到他们的， 导演惊人的才华在此得到了淋漓尽致的释放，这种 创意十足的幽默背后隐藏着极为深刻的蕴意。 在一部影片中，镜头是一只的手，几乎无 法被观众发现，却又拥有摆布剧情和角色的强大力 量。同时，镜头又如一双旁观者的眼，壁观剧中人事 物自行演变，不作任何的干涉。毕赣敏锐地察觉到 了电影镜头的这两种矛盾属性。于是便用长镜头的 颠簸来消解其的属性，创造性地把镜头背后的 人也拉入到电影的时空之中。然后又安排只有靠抄 捷径才能追上主角的情景挣脱了镜头对剧中人物的 摆布，意图通过对这种强大力量的破除将彻底的独 立和自由归还给电影本身。而且，这种令人耳目一 新的镜头处理方式还可以更为精确地表达影片的 主旨。无怪乎法国影界对该片中的长镜头会赞誉有 加，甚至认为这将是电影史上一个著名的长镜头。 三、奇崛诡异的时间涟漪 电影艺术的奇妙就在于能够雕刻时间和记忆， 这是人类痴迷此道的重要原因。《路边野餐》的时 间密码不仅被设置在手表和钟盘这些时间的显性物 化之中，更被导演深深隐藏在记忆和思维的潭底， 深浅两种安排可谓是相得益彰，成功带给观众一场 奇幻精美的时间之旅。 时间的诗化是蒙太奇，蒙太奇的诗化是时间， 该片很自然地采用了大量蒙太奇手法来切割并雕 琢时光，导演精细的处理使这种切割和雕琢无声无 息地融入在影片之中，只在关键的时态转换之处用 镜头的扭曲抖动来提醒观众。镜头的第一次晃动发 生在成年卫卫出现时，暗示着未来的降临。陈升坐 上他的摩托车后，画面晃得更厉害，甚至出现了轻 微的扭曲，如石子人湖时带来的涟漪一般，形象地 将陈升闯入另一个时空所激起的涟漪投射在银屏 之上，那个４２分钟的长镜头便是由此开始。陈升在 荡麦说要找裁缝时，镜头又出现了诡异的抖动，暗 示着身处未来的他将见到过去的妻子。女理发师出 现时，镜头出现了观众能够感受到的最为明显的有 意抖动和扭曲。过去、现在、未来这三种时态被碾 成的碎片融入到了这一个镜头中，过去的人闯入了 未来，激起最为惊艳的时间涟漪。女理发师在原地 怔了好一会后，镜头才如梦初醒般动了起来。那一 刻，时间放佛不再存在，当下摆脱了分别思维的纯 正心念却如宇宙灯球（被给过多次特写）般能够照 遍周遭的所有事物。此景回归到了开头所引《金刚 经》中的那段话：“佛告须菩提，尔所国土中，所有 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悉知……”这一刻，影片高明地 选择了静默，沉默的表述方式却能给观众带来整个 宇宙的光辉。 荡麦之旅是消泯时态的真实梦境，陈升通过闯 入未来生活去与过去重逢和告别，这是怎样深沉的 怀念！穿越时空的旅行满足了陈升的所有心愿，让 他与亲人能够重逢。导演赋予了陈升一个如利刃般 的美梦，希望他能用它斩掉过去，重获新生。然而， 这柄利刃斩得断时间，却斩不尽思念，面对开理发 店的“妻子”，陈升却依旧在向她倾述着以前在舞 厅认识的“妻子”的故事。“所有的怀念隐藏在相似 的日子里”，这句诗不仅道出了荡麦之行出现的缘 由，更道出了如幻人生的：去来今三种时态根 源于人的思维分别，故而会在纯粹的思念中被消解 于无形。能够穿透一切的并非流年，而是怀恋；无拘 无束的不是时间，而是心念。 陈升换了的衣服和“丢了”的磁带放佛在无声 地询问着观众：荡麦之行真的只是一个不可企及的 梦吗？答案在知道穿越隧道后的陈升最终走向何方 后自会揭晓，影片到此却戛然而止，而观众脑海中 久久回响的火车声宛如未知的时空之轮又在运转。 结语 随着电影市场的变化和观影生态的转换，国产 艺术片的发展进入了低潮。《路边野餐》是艺术电 影的一次强势回归，它成功将如诗的画面、错综复 杂的人物关系和时间线条融合成一部能与商业电影 抗衡的佳片。导演坚守艺术电影的原则，不为排片 而折腰的态度不仅保住了艺术片的气节，更展现了 艺术片应有的姿态，而相对不俗的票房说明艺术电 影仍有较大市场。电影艺术的高度自由再次告诉我 们：资金和技术并非制胜的关键，对电影艺术、理念 和手法的领悟，才是一部影片的灵魂，有温度、有内 涵的电影从来不会缺少观众。
